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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风故事丨父亲的“迂腐”

来源:   作者:孔冬林   发表时间:2025-06-30 08:00   分享

姐姐初中时的作文本一直压在家里书柜的最底层,本子封皮边角早已磨起了毛,纸页也已泛了黄。在作文本中的一页,是那篇被语文老师用红笔批有“荐刊”的作文。


那年父亲刚调到厂宣传科,印刷机昼夜吞吐着油墨味的纸张,他案头总堆着待审的稿件,钢笔水用的飞快。有天晚饭时姐姐突然兴奋地对家里人说:“语文老师说我的作文够格上厂刊。”母亲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,笑纹在眼角绽开:“可巧你爸就在宣传科,肯定……”


“不能发。”父亲的声音沉下去,闷得像块砸进棉絮的石头。他摘下了眼镜,用衣角慢慢擦拭镜片,这是他要说重话前的习惯动作,“我在宣传科管稿子,自己女儿的文章上了刊,别人怎么想?”


一桌饭菜霎时凉透。母亲“啪”地把筷子按在桌上:“语文老师亲自推荐的!全厂就你懂避嫌?”姐姐的泪珠大颗大颗砸进汤碗,碗里立刻浮起细小的油花。父亲只是沉默,喉结滚动几下,终究没再开口。那夜我听见姐姐蒙在被子里哭泣的声音,断断续续,像坏掉的风箱。


厂刊新一期刊出那天,姐姐同桌的文章赫然印在第三版。那女孩举着杂志在教室里转着圈给人分享,笑声银铃般荡开。姐姐只是埋头抄板书,背挺得笔直,放学路上她踢着石子问我:“爸是不是觉得我写得差?”石子滚进路边的阴沟,没了声响。


父亲在厂里人缘微妙。有人赞他“有风骨”,更多人背地嗤笑:“假清高!自家孩子前程都不要。”他照旧早出晚归,伏案校稿时眉头锁得紧紧的。有回我溜进他办公室,瞥见废稿筐底下躺着篇稿子,题目花哨,署名是厂长侄子的,稿纸空白处,父亲用红笔批了一行字:“内容空洞,建议充实修改后重投。”字迹很重,力透纸背。


春节前,厂领导来家访,拎着印有厂徽的纸袋礼品。父亲在门口客客气气聊了半天,愣是没让人踏进玄关一步。客人走后,母亲气得直数落:“这点心意能污了你清白?人家一片好意,你这不给人下不来台吗!”父亲没争辩,默默把礼品袋原样送回了厂传达室,回来时肩头落了一层薄雪。“今天收了这‘心意’,明天就有人会送更‘厚’的,闸门开了条缝,再想关严就难了。”炉子上炖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,升腾的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,也模糊了那些我们当时半懂不懂的坚持。


姐姐的作文到底没登上厂刊。她把誊抄工整的稿纸叠成纸船,放进厂后门的排污河。乌黑的水流裹着白船打了个旋,倏忽沉没。很多年后整理旧物,我在她日记本里读到那天她记下的字句:“船没开成,但爸在在浊流里竖起了一根杆。”


   父亲退休那年,厂子改制倒闭。昔日争相送礼的人卷款而去,他却只捧回“清廉标兵”的搪瓷杯,杯身磕掉好几块瓷。拆迁前夜,我们陪他回空荡的办公楼,月光淌过积灰的桌台,他摩挲着旧稿签上自己的名字,忽然说:“笔杆子轻,可握歪了,却是会砸断良心的。”


现在想来,父亲的“迂腐”,何尝不是是一种“洁净”?当年他守的不是一篇作文,而是给全家在泥潭里插了根尺子,量得出对错,也量得出骨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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