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印象中我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长,早年间父亲在外务工,逢年过节才回家;后来我外出读书,读的是寄宿制学校;再后来父亲因车祸骤然离世,那时候我还不满18岁。这一世,父亲与我就像钟表上的时针与分针,难得能团聚一次,但父亲留给我的,却是我一生用之不尽的财富。
饭要一口一口地吃,路要一步一步地走
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,莫过于跟着父亲去山上采药。老家在秦岭脚下的小山村,每年八九月份,正是五味子成熟的季节。在深山密林中,七缠八绕的枝蔓上挂满了玛瑙一般玲珑的五味子,一嘟噜一嘟噜地在树梢间摇曳着,十分诱人。大人们采摘下来晒干卖给收药材的商贩,小孩子则大多是垂涎于它的美味。
印象中一般是起个大早,带着馍馍和水,背着绳子口袋,拿着镰刀斧子,父亲就带着我上山了。小时候总是对大山充满了好奇,刚出发的时候从来都是蹦蹦跳跳地前进,不管父亲在后面嘱咐多少次“慢点,好好走路”,我也无动于衷。渐渐地,太阳慢慢升起,林间的鸣蝉愈发聒噪,我丧失了新鲜感,不再去关心林间窜出来的野鸡野兔,手中的蚂蚱不知什么时候也丢在了路边,看着前方父亲越来越远的背影,开始撒娇耍赖不想走了。这个时候,父亲总是停下脚步等我,然后拉着我的手,语重心长地说,“走不动了吧?饭要一口一口地吃,路要一步一步地走。来,像我这样,慢下来,一步一步保持匀速,走久了也不觉得累……”
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听得进去,大抵是没有,要不然父亲也不会说那么多次。只是后来我一直记得这句话,在我小学六年级刚转学去县城读书功课跟不上的时候,在我一个人去南方读大学极度不适应的时候,在我大四临近毕业对找工作茫然无措的时候,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起这句话——“饭要一口一口地吃,路要一步一步地走”,它很通俗,却很有用。
在其位谋其政,任其职尽其责
父亲不再外出务工后,经村民大会选举,担任了村里的会计兼村民小组长。小时候,我总以为拥有这样的“职务”很风光,后来才明白,母亲为什么老是因为这个跟父亲吵架拌嘴,这些所谓的“职务”,在那个时候很多人根本都看不上,用母亲的话说“你领的那点补贴都不够给你换鞋的,踏踏实实务农多好。”父亲总是微笑着不作声,村里有事依然随叫随到。
有一次,又有村民过来找父亲调解纠纷,父亲还没出声,母亲就不乐意了,“你做的是村民小组长,又不是他们家的家长,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你管”,我不知道母亲的话是说给父亲,还是说给来求助的村民,只是记得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。最终父亲还是去了,一如往常。后来我从母亲陆陆续续的抱怨声中慢慢了解了原委,来求助的这个村民(说起来我应该叫大哥),家里情况不好,又没有兄弟姐妹帮衬,自己太老实,经常被别人欺负,没有别的办法,只能一有事就来找我父亲。这次找他麻烦的是村里有名的混混,仗着在外面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,在村里一贯是横行霸道,好多人敢怒不敢言。母亲不想让父亲出头,也是怕对方耍混给家里惹上麻烦。
后来我问过父亲,为什么明知道不好管,还要去管。初中学历的父亲难得地绉了一句“在其位谋其政,任其职尽其责”,见我不太懂,又解释说“既然做了小组长,这件事就得管。”我没有再问下去,但心中隐隐知道了什么叫做责任,什么叫做担当。后来我读大学选择法学专业,再后来到检察院、纪委监委工作,很大程度也跟父亲的言传身教有关。
清清白白做人 ,干干净净做事
父亲做村干部的时候,在家里专门找了个柜子存放村里的物品,不用的时候都是上锁的,偶尔在他工作的时候,我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,大约是一些账簿、笔记本还有钱款。这些东西他从来都不给我们碰,每次工作完,父亲总是归置的整整齐齐,然后放入一个专门的大皮包里。
记得我上初三的时候,有一次,父亲在整理完他的办公物品后,很郑重地叫我到跟前,严肃地跟我说:“儿子,以后万一爸爸有什么事情,你一定要帮我把这个公文包完整地交到村委,交给你赵叔叔(指当时的村长)”,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说“我会的”,望着父亲欣慰的表情,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。“说什么混账话,要交也是你自己去交”,当母亲的怒吼从隔壁传来的时候,我才明白过来,这话不吉利。父亲听出了母亲的意思,他语重心长的对我说“儿子,这些都是村里的资料,在我手里每一笔账目都写得清清楚楚、每一笔钱款都用的明明白白,我希望交接出去的时候,依然是清楚明白。”我听懂了,也听见隔壁母亲缝纫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。
时至今日,我都会想,如果能再选一次,我一定不会去接父亲的话。谁都没有想到,父亲一语成谶,因为车祸,永远留在了他41岁那一年。我在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就把他的公文包送到了村委,交到了村长手中,并且看着村干部一笔一笔地把账目核算清楚,把父亲保管的钱款和票据交接到新人手里。随后,我把那个空置了的公文包烧给了父亲,告诉他我一直记得他参与竞选时的话“清清白白做人 ,干干净净做事”,告诉他村委和乡亲们都很认可他生前的作为,告诉他此件事已了,可以安息了。
我很难说清楚父亲给我留下了什么,他好像什么都没留下,又好像留下了所有他能给予我的最美好的东西。就是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,在那个漫天凄风冷雨的秋季,我默默地收拾起行囊,踏上了南下求学的火车,从此一直沿着父亲期望的方向坚定地走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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