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台灯的光晕里,父亲眉间的褶皱总让我想起故乡江畔船过时留下的涟漪。那时我尚不知晓,那些深浅沟壑里埋藏着多少牵动人心的案件。
我的父亲是一名基层民警,他习惯在刑侦笔记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,钢笔尖磨出的沙沙声与我写作业的簌簌声交织成童年夜曲。我偷懒时会托腮观察他:伏案的脊梁像张拉满的弓,唯有瞳孔里跳动的光点泄露着思维的湍流,时而如鹰隼般锐利,时而又泛起慈父的柔波。
四岁那年,父亲出了一个很长的差。我没有等到父亲回家,反而被母亲带到一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,“爸爸在玩捉迷藏。”她蹲下来摸摸我的头,睫毛上挂着几滴摇摇欲坠的泪珠。监护病房里,各种管子从蓝白被褥里钻出来,像缠住爸爸警徽的荆棘。心率仪绿光闪烁间,他苍白的手指忽然勾动——床头铁架上挂着我塞进他公文包的纸飞机。“看新飞机。”我踮脚把第29只放在他枕边,糨糊未干的手指突然被握住。后来听说断裂的肋骨离脾脏仅差一厘米的距离,但四岁的记忆里,只有我们放飞的纸飞机掠过朝阳,羽翼沾着紫药水与晨露的微光。
后来我渐渐长大,放假归家的客车穿过隧道,光影交错间,我对着忽明忽暗的手机屏发送:“爸,到站见。”站台白玉兰的香气裹着接站人群的喧闹,我却始终没等来那抹熟悉的藏蓝。直到暮色吞没最后一缕橘红,我知道他又食言了。母亲手机里传来他沙沙的嗓音:“山里有片火烧云,和闺女眼睛一样亮......”。
后来听说,接站那天,父亲正赶往山边河滩调取物证。三天两夜的追踪让他的皮鞋沾满泥浆,后跟磨出的血泡在警裤上洇出暗色斑点。
浑浊的河滩上,父亲俯身丈量石阶的斜度,指尖抚过青石新鲜的刮痕,与我小时候学骑自行车,车把歪斜时在墙根留下的痕迹,何其相似。
父亲猛地直起身,浑浊河水在他眼底泛起粼光,当吊车钢索从河底拽起那辆裹满水草的摩托车时。证物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,恍如当年手术室此起彼伏的监护仪提示音。
很久之后,偶然路过当年的案发现场,我和父亲并肩站在河边,我望着他鬓角新生的白发不禁问:“怎么确定自己选的路是对的?”父亲望向远处的山说道:“真相就像河底的石头水流再急,总有人摸着石头过河”。
如今,我成为了一名纪检监察干部,忽然读懂父亲眼里的“光”——有些光芒注定要穿越断肋与长夜,才能在新时代的河床上,照见永不沉没的正义。曾经这束光照亮了我和妈妈,也照亮了很多老百姓的心,今后我也要努力追赶那束光、成为那束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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